【河神/友卯】生门·壹 王不留路遇丁大少 郭得友夜访漕运帮
生门
【壹. 王不留路遇丁大少 郭得友夜访漕运帮】
王不留年头里病了一场，在炕上躺了三个月，清明过后才拾掇拾掇重出江湖，到天津卫闸桥口的春花巷摆风水摊。
天津卫地处九河下梢，依的是渤海，靠的是燕山，实打实的北方重地。今年春天来得晚，冷雨连着淅沥滴答了几个礼拜，直到三春过了两春，燕山那头才渐渐吹来暖风。王不留见天气转暖，又见家中米缸里的谷米日渐稀薄，于是带上竹签铜钱八卦盘子，特地挑了个吉时良刻出门。
今日春花巷人不多，王不留在巷口处支摊子坐下，微眯双眼，老神在在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。
说到这风水看相，也是有门有派有讲头的，分龙门麻衣阴阳天眼等纷繁路数，有相面摸骨六爻等各种古怪算法，王不留是八卦奇门派，但撞面看风的本事也不差，上门的求什么他就算什么，准不准，那还得看心诚不诚。
摊子支起小半个时辰后，打东面儿码头方向走过来一个人。
一身笔挺洋服打扮，生得眉清目秀，额发烫得极其讲究，裁剪妥帖的上衣马甲口袋边吊着块镀金雕花怀表，表链子系在第三颗扣子上，耷下一个小弧度。
王不留老远就注意到了这名男子，上下打量了几番后，起身叫住他：“这位小公子，留步留步。”
丁卯停下脚步，一转头，便瞧见了几步开外有个山羊须老头正在唤他，这老头身着补丁长褂，脖子下挂着八卦铁盘，一脸江湖术士混吃打屁的模样。于是丁卯朝他颔首一笑，继续跨步前行，并不打算理睬。
王不留连忙窜至跟前，挡住丁卯去路，他睁着一双浊眼又扫了片刻，啧啧叫出声来：“黑气压顶，眉间生戾，不好不好。”
丁卯皱起眉头：“老先生，我不信这些，你要是想拉人算命，还是找别人吧。”
王不留似是没把话听进肚里，嘟囔了半晌，托起脖子上的那块铁皮八卦盘，拨弄了几下连连摇头：“艮宫反吟，离宮大凶，相于夏，囚于冬，死于春，大事不好，你这是要发生凶险呀！”
见眼前人疯疯癫癫，丁卯压住脾气，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：“我还有事，请老先生让出路来。我即不想看相也没兴趣算卦，你找错人了。”
“小公子，老朽在这摆摊数十年，相过的人无数，哪回不准过？再退一步讲，你信不过我王不留也得信这奇门八卦盘，天相地数写得分明，若不是见你这命数太煞人，老朽也不会拦着你……”
丁卯深叹一口气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塞到王不留手里：“既然如此，那就劳烦老先生帮我想个法子破了，我还有事，先走一步。”话毕，立刻一闪身，越过王不留，迈开两条大长腿匆匆朝前走去。
王不留被晾在原地，捏着手里那块亮闪闪的银元，颇有些怔愣。
对过卖煎饼果子的张婶儿这时插话：“王大仙，你这三个月没出来，不认识刚才那位？介是这段时间天津卫的风云人物，漕运商会的大少爷呀，人家是去过西洋喝过洋墨水的，会听你这些老道道？”
王不留连连摇头：“罢了罢了，祸福在天，岂能是我左右得了的。”
他将银元收在衣服口袋里，背过身去，口中喃喃道：
三为生气五为死， 胜在三兮衰在五。戊戌壬辰兼丙戌， 癸未丁丑一同凶。
这是一个死门啊，无可解！
城北的曹盐贩在山西寻到了几味上好的血燕窝，特特献上来作为年贡，孝敬给水路管事的漕运商会。鱼四命伙房将这血燕窝炖了，装在青花小瓷盅里，直接送进丁卯丁大少的房中。
丁卯接过小盅也不掀开盖儿，而是搁在案头上，继续埋首于文书中。
“少爷，都打三更了，您早点休息，累坏了身体我可没法向兄弟伙儿交代呀。”
丁卯抬起头，微微笑道：“看完这一批就睡觉，以前在德意志念书的时候也常熬夜，没什么大问题。”
鱼四知丁卯最近为查案忙得昏天黑地，房里时常彻夜亮灯，他虽心疼自家少爷的身子，但也明白现下正是漕运商会的劫数：丁老爷两月前仙去，胡管家又进了局子，自己偏还是个粗人，半点帮衬不上，只能杵着干着急。
鱼四在旁边守了片刻，见丁卯依旧没有熄灯的意向，叹口气，摸着后脑返身出了房间。
待门一关，屋里南边朝天的一扇小窗啪嗒开了，一个身影钻过这不到半米的小口，麻利轻巧地落在地板上。
“深更半夜爬人窗子，非奸即盗。”丁卯头都没抬，嘴里讥讽道。
这抹身影听到话，也不急，直起腰拍拍身上的灰，大步走近：“你家正路把门的太多，一道一道通报太费时间，爷我是直爽性子，最烦这些。”身影晃晃悠悠凑近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瘫倒：“我都来了多少回了，每次进门你好歹给我个正脸。”
丁卯放下手中的钢笔，挺身靠在转椅上，挑眉道：“你自己不从正门进，还朝我讨正脸，整个天津卫就数你郭得友脸皮最厚了。”
被唤作郭得友的人嘿嘿一笑，捋了捋头发后面的梳起的小辫，刚准备再开个玩笑，鼻子忽然一抽，似是闻到了什么。
“胭脂味……不对啊丁卯，你这沙发上有女人的气味，老实跟师哥交代，是不是屋里藏娇了。”郭得友左右闻了几下，笃定地说。
丁卯没好气地回他：“你还真是个狗鼻子，这都能闻出来。白天肖小姐找我要码头许可证来过这里，坐的就是这张沙发。”
“要码头许可证做什么？这大小姐放着清福不享，总爱插手爷们操心的事。”郭得友啧了一声，翘起二郎腿微微抖起来。
“肖小姐心里装着天津百姓，论思想觉悟比你高多了。”丁卯瞪郭得友，“她找我，为的是打探这段时间粮司处林处长受贿的案子。”
“这世道，哪个做官的不贪点，”郭得友挠挠鼻子，二郎腿又换边儿架上，“你这大少爷帮外不帮里呀，帮肖小姐跑前跑后的，可有想到你师哥？”他顿了一下，抬起那双炯目接着说：“正巧，师哥我今天也有一件事拜托你，你帮是不帮？”
丁卯皱起眉：“又来借钱？你上次借我的三百块大洋还没还呢！”
“什么借钱，我看上去像是来借钱的吗？”郭得友咂舌，“我是让你帮我去警局捞个人出来。一个稍微犯了点事儿的人。”
“哎我说郭得友，你喜欢下水捞人就算了，现在还想去警局捞人，这个忙我可不帮。”丁卯拒绝地干脆。
郭得友从沙发上站起来，凑到丁卯跟前：“又不是什么大罪，你跟付队长熟，跟他打个招呼，我也就把犯人提出来顶多一个小时，问完话就放回去。”
丁卯抱起双臂，眯起眼睛：“郭得友，什么话不能在警局说，还得特别提出来问？你又惹什么事了，这事要不老老实实交代出来，我不仅不帮你，还会拦着你。”
“哎，”见丁卯一副鼻子眉毛都皱在一起的模样，郭得友叹了口气，“得，这事儿我跟你从头说。”
天津卫从清朝后期，毛子还没打进来算起，共有八家顶有钱的大财东，合称八大家。这八家掌握着整座城的经济命脉，其中有个贩煤起家的常大家，从发迹的那一辈算起，到现在这辈已经过了五代。这人钱一多，自然也想用钱买福德，而今这辈的常老爷极看中家门口碑，修桥造庙样样少不了他，久而久之，就得了个“常大善人”的好名头。
可麻烦就出在这里，常大善人有个四姨太，平日里最受宠爱，前不久诞下一个小儿子，还没满月，就被府里一个叫牛二的车夫偷抱了出去，到现在都没找到。再说这车夫牛二，生平好赌欠下一屁股债，一天债主上门讨债正撞上了常大善人，当即就被撵出府去。这牛二气不过，当晚又折回来偷了刚出生的常小少爷出府，再次找到他时，是他在赌坊打架惹了命案，被扭送进警局关进监狱里。人是抓到了，可那位被偷抱出去的常小少爷却没了踪影。
“丢了孩子，常大善人大可以报警提人呀，何必要兜弯子？”丁卯反问道。
郭得友缓身踱步至书桌另一边，咽了口吐沫继续说：“要是在普通情况下，当然直接报警解决。可是问题就在这里，这丢的不是普通人。”
“不是普通人？”
郭得友扭过头，盯着丁卯开口：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，常大善人这个儿子生出来背上长了一只眼睛。”
“啊，什么？”
“常大善人的四姨太生了个背上长眼睛的孩子，邪行的很。”郭得友以为丁卯没听清，又重复了一遍，“常大善人平时极注重家风口评，比起丢孩子更怕这事传出去。你想啊，背上长眼睛那得是个什么怪物，放到前清那会儿，指不得常家会被说成什么样子呢。”
丁卯摩挲着下巴，沉思了一会：“这孩子应该是个畸形儿，不过眼睛长在背上确实世间少有……”想着想着，他忽然抬头又问：“可是这常大善人的事关你郭得友什么事？”
郭得友没立刻接话，含笑扫了眼面前的书桌，发现案头摆着的青花小瓷盅，于是自顾自端起来掀开盖儿，咕嘟一口将盅里的东西倒进嘴里。喝完吃尽后，他一抹嘴巴：“你这个问题，正好问到点子上了。要说和我还真有点关系。”
“常大善人的四姨太怀这孩子的时候，有次坐船不小心落在了海河里，据说救上来时命都送了半条，可肚里的孩子丝毫没受到影响。常大善人会找我办这事儿，肯定是觉得这娃娃生成这样跟那次落水脱不了干系。我又是谁呀，靠水吃水的郭得友呀，水里的事那可得先问过我。”
“封建迷信！”丁卯哧鼻，“我还不知道你？肯定是常大善人给够了大洋你才愿意接这活，你这小河神我看得叫小贪神罢。”
丁卯一句话戳了老底，郭得友耳根子微红，可口里还咬着理不放：“我郭得友下水捞人，吃的就是这碗饭，打小练的就是这门本事儿，是不是正常人我不知道，起码是本份人。你看你都帮肖小姐了，总不能不帮你师兄吧。”
丁卯又是一哼，手指弯起来在桌子上敲了几下，说：“说个让我帮你的理由。”
郭得友暗中观察丁卯的小动作，晓得丁大少手指敲桌正是在思考的意思，心道貌似这事有戏，于是龇牙嘿了一声：“要理由还不简单，给你两个最硬朗的！”
“这第一，你是我郭得友最得力，最亲近，最可爱的师弟，你不帮我谁帮我？”
“这第二，”郭得友顿了一下，看向丁卯的眼睛，“有人在牛二杀人前晚，在码头见他正鬼鬼祟祟跟一个披黑袍的人说话……对，对，你别瞪我，你跟我想一块去了，那个人八成就是魔古道的人。”
“当真？！”丁卯一听此话，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，一双俊眼里耀着复杂的光。
“可不是嘛，”郭得友深知丁卯追踪魔古道已多时，这个理由一抛出来就如同棺材板上的钉子——一锤定音，“我话就说到这，明早就麻烦丁师弟帮我跑一趟了。”
郭得友扬起笑，跨步走到窗户边，刚准备翻出去又想起了什么：“你桌上这碗银耳羹挺好吃的，回头送我几斤。”
TBC
下回见 生门·贰——监狱司猝死爆谜团，九河梢下水捞河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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