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花花hanajun

执离戬杰推
比起写手更爱当黄牛的儿童文学出版er
相隔十年再混同人界的小透明
间歇性写文,抽风性冒梗
对读者从来不负责

【全员】厉害了,我的妻(柒)

刺客AU


此文又名光风霁月的公孙副相与四位娇妻没羞没躁的生活。

刺客列传官配,钤光,执离,仲孟,齐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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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更新的这些天,我经历了国庆没电脑,鼻炎重感冒,家里吵轰轰,4千字内容断电没找回来重写等一系列打击,好在,继续能把柒写出来。

这章更了近1w字,弥补缺失的几天,谢谢诸位的支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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逍遥王执明的府邸落在京城二里外的小瑶山下。小瑶谐音逍遥,正应了执明的名号,逍遥府邸建在这处,背触青屏,斜倚清泉,五分借山,五分借水,灵韵绮景都有了,着实是个人间妙处。

按中垣祖制,成年得了封号的皇子皆会赐府,府院需设在皇宫附近,方便随传随到。逍遥王不讲究礼数规矩,又得中垣王偏爱,特予了这处靠近皇城的桃源地,七进八出院落,金砖琉瓦筑屋,极尽奢华。执明自诩山居闲人,常携一群京城的富家子弟在此饮酒作乐,侍妾名伶为伴,朱楼绿幕,越舞吴歌,怎么快活怎么来。

就在几天前,从大理游玩回来的他抱着一名陌生男子入了府,那男子来时,额头有血,身上污浊,紧阖着双目径直入了暖阁。逍遥府的暖阁是私密内间,平日极少有人能入,这一举动惹得府上一众莺燕窃窃私语:殿下这又是从哪里寻来的病美人?

也是巧了,那名男子在榻上昏迷了几日后,醒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。原来,他不知什么原因落了水,额头磕到了石头失了记忆,问什么都只是淡淡地笑着。问他家在何处,不知道;问他姓谁名谁,不晓得,只记得小时候家门前有一大片羽琼花田,开花的时候连成一片,煞是好看。

这羽琼花是江南郡的风物,花开两季,紫花白边儿,看来,这美人很可能是江南人氏,只是江南离这千里之遥,难寻亲眷呀。

午时未到,执明立在暖阁外廊下,似有若无地朝里望。

房中人半靠在床上,清瘦的身子披着白衫,青丝落背,些许被拢起在头顶处随意挽了个髻,两条须发垂下,掠过柳眉、凤眼、薄唇。额头虽缠着一道白纱,却掩不住风姿的清卓,这等好皮相,怕是人间少有,世上无双。

执明远远地望着,其实几天前在卅水河畔随意地一瞥,始料未及的艳色刹那入眼,便撞了心摄了魂。未承想,他心血来潮的一次河滩赏秋,竟然能遇到如此美人。

正想着,书童小胖至远处走近,凑在执明耳边轻声问道:“殿下,莫郡主听说您从外头带了个佳人回来,正候在外厅,说想让你引荐引荐。”

执明皱起眉头:“他消息得的倒快,哪个嘴碎的传的?”

说到嘉成郡郡主莫澜,祖上拜三卿大公,清一溜的武将,到了他这代却像改了血脉似的,放着辖地不去,就爱待在京城听曲作诗赏风月。执明与莫澜是打小的硬交情,平日里吃喝玩乐皆在一起,莫澜时不时向他推荐名伶乐师,而他也常回赐些美人侍妾,按照他们这帮纨绔公子圈里的规矩,美酒需同尝,佳人可阖赏,才配得起逍遥二字。可眼下这个情况不同,执明想了一回有些舍不得,于是他挑高一边眉毛,长袖一拂:“本王带进来的人又不是乐师小唱,也是随便能让人见的?回了去!”

小胖面有难色:“莫郡主带了上好的清河酒过来呢,都等了好些时间了,总不能随便打发他走吧。”

“榆木脑袋!你就说,屋里面的是本王路上结交的义弟,在本王这吃了几天酒,今早就回去了。”执明一双眼狭长,眼尾稍挑,他淡淡扫了遍小胖:“另外,从现在开始,让府上的人全部闭嘴,谁都不许将这事外传,若是再有人听到风声上门来,本王唯你是问。”

小胖嘴巴欲言又止地张张合合好几下,还是缩头答了一声是,然后苦着脸折回去了。

屋内的慕容离这时听见动静,将目光投向门外,见廊下立着个金相玉质的贵公子,紫额发,束金冠,着赭衣,忙下床披着衣迎上来。

“恩公。”慕容离抿起薄唇,朝执明稍稍颔首,面上的表情虽不热络,但语气听起来还是带着感激的。

这句恩公唤得执明心口一颤,既而将手覆在慕容离的手上:“你病才刚好,别到处走动,还是在床上静养几天吧。”他扶慕容离又躺回了床上,腾出手掖好被子,顺势一屁股坐在床头,假装忘记般依旧攥着人家的手。

慕容离因为伤了头,前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,这会清醒过来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救他命的人,二十来岁的模样,浑身贵气生的俊美,两道眉修长,渐渐斜飞入鬓,只是那双漾着光的眼有些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。

慕容离刻意避开了目光,将那只被握住的手抽回来:“在府上叨扰了几日,还未问恩公的姓名。”

执明见手中一空,心下有些怅然:“我叫执明,京城人氏,你现在住的地方是我的家。”

“执……明?”慕容离微微蹙起眉头,这两个字入耳,心头划过一丝异样,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记不起来,他头伤未愈,若是硬想,太阳穴处还会传来一阵闷痛。

执明见他脸色苍白,以为是没吃饭的缘故,扬起下巴朝门口唤道:“快传午膳。”

不出片刻,一群穿华服长相精致的小厮婢女鱼贯从外头进来,这是一条至少有三十来人的传膳队伍,每人手里捧着一个镶金边琉璃盘,打眼往右数过去,从漠北的烙盒到琼州的鲍鱼粥,北边走到南边,各种风味,应有尽有,竟比御膳都要讲究些。

执明捋了长袖,露出戴着宽边金环的手,端起其中一碗龙骨莲藕汤,用勺子舀了汤直接送到慕容离嘴边:“不知你喜欢吃什么,我让下人每种口味的食物都做了些,你尝尝,这碗是江南郡的莲藕汤,清淡。”

执明眉眼弯弯,他的瞳色通透浅淡,配着薄唇勾起的笑容,显得几分温柔,几分玩世不恭,还有几分不容人拒绝的威严。

慕容离一怔,竟忘了拒绝,张开嘴将汤含进嘴里,这来自江南的芳甜入口,带出了些似有似无的故乡感,再入喉进胃,整个人都暖起来。

“你先前说家门口有片羽琼花田,我想着应该是江南一带,正好我有个弟弟在那有些势力,也许能帮着找一找。”执明勺不离手,边喂边说,“不过,我既然是在卅水河畔遇的你,也可能你就住在那附近,昨日我又派了一队人马守在那里,要是有人寻,第一个就通知你,所以放心在这里住下,兴许不出几日,便能寻到家人。”

眼前人目光炽烈,看得慕容离面颊有些泛红,先前一直冷绷着的表情放松下来,他垂下目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失忆的人,脑子里一片空白,看什么都是不安全的,这时若有人扶他一把,与他亲近,很容易便会产生依赖。

可他未曾想到,就是这份依赖,把自己拉下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。他更未想到,不论是在江南还是在卅水河畔,怎么搜寻都不会有结果,因为他根本不是在卅水河畔落的水,还是在几里开外的小周山上,掉入了湍急的谷底河中被冲到了下游。

 

“殿下……属下无能,未能擒到慕容离,人已摔下山谷,搜寻了几日并未找到尸首……”

沉香缭缭,锦帘半掩,屋内人听着话,将手中的茶盅轻轻放在小案上,这人穿着竖领玄色暗纹袍,领口用银丝线绣着蟒纹,头顶珠冠斜坐在梨花木围椅上,那一双眼微微上挑,瞳孔的颜色深如墨。

他看着跪下请罪的暗卫,也不出声,打眼往旁边一瞥,扬了下胳膊,跪着的人便被旁边的侍卫拖走,怕是难有再回来的那天。

艮墨池垂着手立在边上,不动声色观察着执耀的神色,见他面上平静才试探地开口:“殿下,人已经寻了五天了,还不见影子。小周山陡,底下有条湍急的暗河,就是落下谷跌不死也会被卷到河底去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这几天公孙钤也派了大批人马寻他,两队人都没找到,怕是凶多吉少了。不过,那慕容离素来与殿下做对,近日更是活动得频繁,前些时候江南郡知府廖祥书房里丢了些重要书信,依属下看,很可能在慕容离手里,若让他活着,反而对殿下不利呀。”

执耀狭起长眼,眼瞳墨色更重了几分,沉默了片刻,忽然他广袖一拂,出掌拍向身边的红木小案,阖盖的茶盅小碗被震在地上,啪的一声碎成几瓣,泼了一地的茶水。

艮墨池霎时间便随着这声碎瓷的声音趴在了地上,双手伏地不敢抬头,心下直喊糟糕。

头顶上传来缓慢但极其冰冷的声音:“凶多吉少?本王要的是活人,就是瘫了傻了残了,只要有口气也得把人送过来。”

艮墨池将额头磕在地上,主子发起火来周身都透着寒气,隔着两丈远都能感受到狠戾。他抿了抿嘴,忙答:“属下遵命,这就继续派人探查,殿下请息怒!”

话刚落,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:“生死有命,全看造化,宁王何必发这么大火。”

从外头进来一个穿灰白袍的矮胖身影,黄眼浊目,鼻下蓄着三撇胡须,虽年过半百,但走路带风,一看便知内功深厚。

艮墨池见是他进来,立即起身收好表情,鼻子冷哼:“若左使是把这宁王府当寒天宗了,进来也不通报一声。”

若木华眉眼吊得老高,也不望艮墨池,而是对屋里的执耀掬袖:“江湖人规矩看得淡,宁王府大门人多眼杂不方便,老朽就抄个近路过来了,还请宁王恕罪呀。”

执耀靠在椅背上,收藏起脸上的怒气,淡淡地开口:“你来做什么?”

“宗主让老朽给宁王送味毒香,合着上次那味一起用,薰个几天人就糊涂了。”若木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木盒子,递给迎上来的艮墨池,“宗主老人家说了,现下是宁王的紧要时刻,他一定尽最大的力支持您。”

“这毒香先前本王求了几次寒宗主都舍不得给,怎么这会又大方起来了。”执耀接过艮墨池递上来的盒子,打开后拨弄了几下,淡淡地说,“替本王谢过寒宗主。”

若木华嘴角含笑:“这香材料极其稀少,统共就那么些,宁王殿下悠着点用,再说了,香烈,吸多了,要人命的。”

执耀抬起眼:“他是本王的父亲,本王心里有数。只是,寒宗主会把他这么宝贝的东西拿出来,倒真叫本王意外了。”

木若华微微一笑:“什么事都瞒不过宁王殿下,宗主确实有一事希望宁王帮个忙。”

执耀冷眼冷面:“说。”

“公孙副相府上有个叫蹇宾的,是相府的长夫人。宗主和他有过节,希望宁王能帮个忙找个缘由将此人提出来。”若木华斟酌了番,接着说下去,“实不相瞒,蹇宾来历复杂,以前曾是我寒天宗的人,多年前背叛了宗主逃得没了踪影。近日我等才得到消息此人藏在相府里。宗主说了,既然人找到了就不能给活路,可公孙钤毕竟是朝廷重臣,江湖人不太方便,还请宁王指条路。”

执耀挑高一条眉毛:“巧了,齐庄主也跟他有过节正要找他偿命,估计轮不上你们。”

 “齐……之侃?他也知道蹇宾下落了?”

“下月十五,齐大庄主约了同他一战,可据本王所知,蹇宾现在就剩一口气,若是战了,必死。”

若木华眼里透出轻蔑:“哼,那齐之侃跟蹇宾有私情,谁知道他是来寻仇还是寻情的,要是打草惊蛇又让蹇宾跑了岂不麻烦?”

执耀皱起眉头:“那若左使想要如何?”

“下月十五,若是蹇宾敢去赴死,寒天宗必到。”木若华掬袖对着执耀,又补了一句,“届时如公孙钤阻挠,还劳烦宁王拖住此人。”

“你就这么肯定齐之侃会放过他?”

若木华眯起眼睛,幽幽地说:“宁王您难道还不了解?您视那位慕容家的公子为眼中钉,却又舍不得杀了他……”

“放肆!”艮墨池截断他的话,“宁王殿下也是你随便能议论的?!”

若木华心里咯噔一下,自知多嘴了,忙朝宁王请罪,也顾不上看他面上表情如何,便匆匆退下。

可刚一走出门,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,似乎是屋内的桌子被人掀翻了。

 

公孙副相府,这几日翻了天。

三夫人慕容离在小周山祭祖的路上遇到了歹人,连人带车跌进了山谷,至今还未寻到尸首。

李公公穿一身紫红色的绣金葛布箭衣,站在轻风落语堂里,脸上精细擦着粉,身上熏香味浓厚,与对面脸色憔悴的公孙钤相比,有着天差地别。

“副相也得休息休息,要是累坏了身子,王上可要担心了。”李公公安慰道,然后示意身边小太监呈上东西,“王上得知副相府上出了事,立即差咱家送来点心意,王上说,他近来精神不佳,不能亲口安慰副相,但他相信长夫人的病一定能痊愈,三夫人也会逢凶化吉。”

公孙钤几日未睡,含着一眼的红血丝,接过王上送的东西,掸眼一看,无非是些人参,香茶,薰料,还有一幅装裱精致卷着的字画,用赤金带系着,中垣王知道他爱书墨画香,应该是特别寻来古画安慰他。

但是公孙钤现在哪有心情观赏,这几天和方夜彻夜寻找慕容离都没有下落,谷底只有摔碎了的马车,却不见那抹艳红的身影,估计早已坠了湖底。公孙钤内心一阵内疚,他受慕容一族的委托照顾小公子,没想到一年多后,还是没能护好这唯一的血脉。

李公公见他精神不济,叹了一口气,又拿出一件东西:“这份礼是咱家的心意,副相收好了罢。”

公孙钤见李公公送过来一只红漆琉璃金脚庶兽雕,小兽张着大嘴四足落下,大小正好占了人的一掌。庶兽在民间有保平安的意思,李公公说得恳切:“心意不如王上的多,但也是咱家选了许久的,副相可要收好了。”

“多谢公公。”公孙钤感激收下。

李公公见东西已送到,约莫着该回去了,于是别了公孙钤,由璇三领着出府。刚从轻风落语堂出来,他忽然瞅见一抹淡紫身影从眼前飘过。

那人薄纱料子做罩,裙摆拖的老长,细腰上拴着琳琅珠玉,走起来叮当作响,卷长发有些不合礼数地披下来,只用根金绳在额间系着,一双眼水灵灵的,清波扫过还透着几分慵懒。

李公公心一动,这又是哪来的绝色?他勾勾手指让璇三过来,低声询问了一句。

璇三回道:“这是陵光公子,别号绝世公子,现下正在府上南苑住着。”

“绝世公子?莫非是京城藏香阁的那位?”这第一花魁的名号,李公公也有所耳闻。怎么,他居然也进了公孙钤的府?李公公眼里露出诧异,怔了一会,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。

这公孙钤,夫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娶,当真是个情种啊。

 

陵光踱步回了南苑,一打眼便瞧见厅里桌面有异。快步至前,他拎起倒水的茶壶,便见下面压着一块小丝帕,麻丝料子,空白一片未见任何纹绣。陵光蹙眉,忙拿过蜡烛点燃了将帕子盖在火尖上游走。不一会儿,素帕上就显了字。

这麻丝帕是暗卫传信的一种惯用手段,用毛笔蘸土柠水遇热便能显字,陵光在藏香阁的时候常用此法替宁王传消息。只是,现在这帕子居然出现在公孙府里,难道是府里有内应?

陵光静静等着帕子上的字全部显现,定眼一瞧,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:时不待我,速拿诏书;寻廖翔书笺于慕容苑

这一看就是艮墨池的命令,前一条命令是让他快点从公孙处拿到诏书,另一条是让他进慕容离的屋子,拿一个署名为廖翔的信。陵光将帕子放在火上烧了,彤光衬得眸子波光粼粼,半响,他轻轻发出啧的一声。

 

当夜,又下过一阵凉雨。

向煦台起了小风,带着湿气掠过荷塘,苑子主人不在,屋内黑灯瞎火的,只在廊下点着几盏不亮的翘角灯笼,飘乎乎地跟着风摇曳着,被昏黄月色映衬着更添了鬼气。

陵光穿着夜行衣,将长卷发收进头巾里,翻过围墙轻盈落地,然后打了个哆嗦。

他娘的,真冷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荷塘入秋平添寒,还是向煦台本身朝北不见光的原因,陵光感觉阵阵阴冷扑面,甚至……行了几步,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。这、这……不是会慕容离化了阴魂,聚在此处不散吧。

陵光白了俏脸,他这人吧,天不怕地不怕,就是有一丢丢的怕鬼。骂了几声娘后,他硬着头皮翻进慕容离的房间。

偷跑进来的人点不得灯,只得抹黑慢慢找,好在慕容离平日活得就不像在五行中,房内装饰极简,很快的,屋内所有柜子和案头皆被陵光翻个遍,然而并未寻到艮墨池所说的信件。

陵光眼珠一转,将手摸上床榻,沿着边轻轻敲锤,不一会儿摸到一个活动的盖板。掀开被褥,床板上露出一个暗阁,推开板,手伸进去一掏,嘿,果真有几封书信模样的东西。

陵光把里头东西拿出来,摊开到窗边借月色一瞧,落款人是廖翔。他嘴角一勾,将信叠好放进衣襟内,抬脚准备离去。

就在这时,黑暗中忽然传来人声:“谁在那里!”

听音辨位,似乎从南边廊下传来,陵光立即破开窗户斜身翻出,刚一落地,廊下的那人随即飞步追来,一个闪身挡住陵光的去路。

借月光,挡在陵光面前的是抹挺拔修长的身影,再细看,头束小髻,高挺的鼻梁,刀削似的下巴,直让陵光暗喊不妙,原以为来的是个护院的侍卫,没想到眼前站的是公孙钤。

怎么是他?

陵光冽起眸,将遮面的布往上拉了些,身子骤然一缩如豹般跃起,倾斜身子双脚点上一侧的墙壁借着惯性弹下来,抬起单膝便往公孙钤肩上踢去。

这速度极快,可公孙钤反应更快,退后一步,硬是伸出手抓住了陵光踢出来的小腿,往前一搬便将他整个腿架到肩上,再欺身一压,陵光背部撞在墙上,一只腿被抬得老高,对着公孙钤,呈一个极其难堪的姿势。

“兄台,天晚了,何必大动肝火。”公孙钤说道,“你这姿势不太雅观,下次记得别用膝盖对着人,破绽多。”

陵光咬了牙,肚里火窜得三丈高,扬起手便朝公孙钤颈上劈去,翻手间现出寒光,三把小梅镖从袖口滑下落到指间,夹起指头刺向公孙钤颈上的青筋。公孙钤眼底瞥见锋芒,松开抓腿的手,一蹬步往后撤出五尺。

陵光似是还没解气,袖口又显白光,一连五发小梅镖朝公孙钤发去。镖在夜里泛着寒,直直朝门面袭去,公孙钤早有准备,长袖一拂,便见寒镖改了道,在夜风里飒出铮的几声长音,然后嵌入墙壁。

“阁下武功实在是阴狠,招招要我的命呀,”公孙钤嗓音清冽,幽幽传来。

放屁,谁让你惹到爷爷我了。

陵光性子烈,发起火来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,只顾七荤八素地往死里打。他是暗卫的人,练的功夫就是杀人的功夫,打起来招招瞄准在要害,袖中又落下小梅镖,打着转的飞过去。公孙钤霎时从腰间抽出长剑,剑刃端平,挡下利器,再下一秒,长剑破开夜间薄雾,催身向前。

陵光见公孙钤拔剑,闪身晃过,再出一脚踢向他执剑的手腕,对方手腕翻转,避过陵光鞋面刀的剐刺,剑刃朝上,剑面拍向陵光的小腹。

公孙钤不是江湖人,但有一等一的高手蹇宾教授武功,蹇宾的武功奇诡不着套路,他又天资聪慧,一点就通,三年五载便能习得精髓,武艺早在一般高手之上。

陵光被剑身撞得一个踉跄往后倒去,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,他皱起眉头,先前为了避人耳目只带了小梅镖护身,短暗器对上长剑本来就吃亏,更何况公孙钤武功竟一点不弱,才几个来回自己便落了下风。 

这场架,要打赢,难,继续再打下去,很可能会暴露身份。书信已到手,没必要在这处耗着。陵光快速斟酌了番,然后缓缓向后退去,余光瞥见不远处有棵梨树,叶繁枝长。

公孙钤察觉到他的想法,又以剑拦住去路,陵光几个来回闪躲,心里不免急躁,忽然被抓着一个破绽,寒刃贴过右手大臂,刺啦一声割开了袖子。白似藕皮肤曝露在外,只是上头还被割了一道口子,鲜血隐隐现出。

执剑的人见血流出,顿了一下,停下了攻击,陵光趁这个空档,朝外又掷出一镖,而这次这镖连着一条绳子,直接楔入梨树干中,他借力拉绳,一荡便没了踪影。

 

第二日清晨。

宛如冷宫的南苑终于来了人。

陵光在这处住了十几天,公孙钤还是头一回来看他。

璇二跟在自家老爷后面,脸上带着微微欣喜,这些日子老爷为大夫人和三夫人的事日夜操劳,实在是太苦了,若是能稍微转移些挂念,放几分到绝世公子这处来,也不是件坏事。

“陵公子,老爷来看您了。”璇二立在门外,轻轻敲了敲房门,这会子刚到辰时,怕是公子还未起。

他等了一会,果然未见回应。

再敲三下,这次加重了力度:“陵公子,您起了吗?老爷和我在外面候着呢。”

半晌,房里传来一个软绵绵的声音:“进来吧。”然后夹杂着几声咳嗽。

璇二用了些力,果真门没栓上,吱呀开启,扑面就是一股药香。

外间里有一个小药炉,放着一个煎药的砂罐,炉上火已熄,阵阵苦香散落房间各处。内间被珠帘挡着,从串下的玉珠缝隙探去,陵光躺在床榻上,拿着鲛绡捂嘴咳嗽。

“陵公子病了!?”璇二一阵紧张,凑上去欲拨开帘子,却被后面的公孙钤一把按住肩头。

璇二望了公孙钤一眼,忽然瞪大眼睛,意识到了什么,旋即耳根红透,将脑袋缩回领子里。

他怎么都忘了,陵公子是被送进府的,是自家主子的人。虽然没有名分,但也和妻妾无差,现在自己巴巴地去掀帘子,成什么体统。

“出去吧。”公孙钤命道。

璇二像蔫了的茄子,佝着腰退出去,在反身关门的那刻,他见主子掀开帘,直接坐在了陵光的床头。

绝世公子这是……快了吧,他如此想到。

 

“副相好心恨,人好的时候,见不着你,人一病了,你倒来了。”

陵光抬起水波样的眼睛,眼眶儿微红,眸中半是痴情,半是嗔怪。可能真是病着,原本红樱似的唇现在没了血色,病恹恹的,却更显风情。

公孙钤打量他这一身,卷发微乱,披着散落在被褥上,穿一身紫领白纱衫,领口并未扣好,松松垮垮吊在身上,两只袖子又宽又大,就是拢几下都不一定能见着皓腕。

“陵公子病着也不知道知会一声,”公孙钤若有似无地笑着,“应该立即找个大夫来看看,不能落下病根呀。”

陵光垂下长睫毛,眼眶里好似泛着水气:“副相又不是不知道,你那二夫人好生厉害,我只是着凉伤风,哪敢报上去劳烦他?再说,最近府里事多,不能再麻烦副相了。”

睫毛微颤,陵光乖巧地如同一只小猫,柔若无骨,我见犹怜,时不时还咳嗽几声,像落雨的细柳,像覆雪的梅花。

公孙钤看着看着,不由向他伸出了手。

是呀,如此这般还能无动于衷,那真是铁石心肠了。那手抚上他的肩头,指尖轻轻勾起,渐渐滑下……

然后,一把抓住了陵光的胳膊。

“陵公子哪的话,多大的麻烦我都能受得住。”他挑起唇角,紧紧地握住陵光的胳膊,施力的地方正好是陵光的伤口。

陵光感到一阵钻心的疼,缩在袖中的手指立即蜷起来,可面上却不能有任何表情,只得撑着皮咬着牙受着:“小病无大碍,我带了灵药,吃几味就好了。”他淡淡一笑,刹那芳华。

公孙钤手指又加重了力道:“小病不养,大病将至,你看你此刻的脸,愈发地白了。”

陵光感觉伤口处嘶啦一声,怕是又裂开了,暗暗将公孙钤祖上三代骂了个遍,但露在外面的脸依旧笑得云淡风轻:“昨夜咳嗽了一宿没睡好,脸色自然差些,副相来得真是不凑巧,我这副狼狈模样给你看去了。”

“无妨,陵公子菡萏芙蓉,虽是病着也不减风姿。”公孙钤盯着陵光的脸,再施力。

妈的,有完没完!

陵光疼得额间渗出了冷汗,眉间微蹙,那双眼睛里水光更甚,如果说前面是装的,那现下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是真的了。

“陵公子,”公孙钤状似诧异地开口,“你怎么哭了?”

陵光听后连忙伸手去摸,果然脸颊上一道清凉,沿着腮滑下。

他怔了怔,然后“哎呀”了一声,身子朝旁边歪去,坠在公孙钤怀里。脸一朝上,眼眶里不自觉下坠的咸水就收回去了,从公孙钤这个角度看下去,那双眼痴痴怨怨,雾气氤氲,艳丽极了。

然后便见陵光伸出素白纤细的手,轻轻地,轻轻地,捶了公孙钤一下:“你弄疼我了。”

这句话太风情,太暧昧,避过锋芒,转过晦处,将一切都化成了绕指柔。

公孙钤望着他,然后悄悄地,无奈地叹了一口气。

抚膀的手撤下,翻个面露出掌心,托起陵光靠在他身上的头,轻轻地放在枕上。

公孙钤站起来,面色有些清冷:“既然陵公子觉得无事,那便好好休息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

他走得匆匆,却又在离开前替他掖好了被子。

眼中神色复杂,那不是陵光现在能读得懂的。

 

执明一直等到申时,才急匆匆跑进暖阁。

“给你看样东西。”他冲着榻上的慕容离笑着,握住他的手腕。

慕容离刚刚午睡起,头发还未梳好便被拖着一路急行,在廊下回转。

”什么事这么急?”两人疯疯癫癫的模样惹得府上人一路侧目,慕容离耳根微红,二丈摸不着头脑。

执明笑得得意:“待会不就知道了。”他朝前又走了一段,在一道圆形拱门前停下,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红绸巾,系在慕容离的脸上,遮了他看东西的视线。

“执明,你这是……”慕容离更加不解,双目不能视物让他格外紧张,不由捏紧了衣角。

执明未接话,而是拢过他的肩,将他朝前推去,前方的拱门已被打开,两个人一前一后,你推我走地踏入门里。

走了两箭地远后,执明忽然停住,然后解开慕容离脑后的布结,遮目的布滑落下来。

黑暗中突然有光入眼,刺的慕容离连忙闭起双目,缓了一会后,再次睁开,却怎么也移不开眼了。

面前,是执明府内的宽阔池塘,慕容离并非第一次见。

让他移不开眼的,是此刻的池塘水面上成片的荷花,几艘渔船浮沉荡漾,渔家女立在船头,撑着细细的竹竿,唱着江南采莲小调:

采莲南塘秋,莲花过人头, 低头弄莲子,莲子清如水。

秋风飒飒,和着莲香却也不突兀,再将目光投向岸边,那处摆着大盆大盆紫白边儿的羽琼花,拥拥簇簇地开着,美得叫人愣怔失语。

“这……”慕容离惶惶地立着,哑声了很久才说,“这要花多少银子?”

荷花和羽琼花都是江南的风物,而且时以过季,执明又是怎么弄到的?

执明站在后面,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,见慕容离痴迷的样子心里畅快得不得了。

这批花皆是从江南郡的一处温泉附近采来的,火急火燎地送来,就是为了保鲜气,每朵动辄要花费上百两银子,一趟算下来至少五万两黄金。

可为了佳人,值呀!

小胖见执明欣喜,不由凑在他耳边问:“殿下怎么不直接跟他说你是皇子?一说身份,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殿下呀!”

执明白了他一眼,压低声音斥责他:“俗!本王追人还需要亮身份?跟你打个赌,不出十日,必拿下这个美人!”

小胖嘿嘿一笑,将目光投向慕容离的背影:“殿下哪需要十日,我看现在就差不多了。”

执明也笑眯眯地望过去,桃红梨白和浅翠娇清他见得多了,或为名或为利,处久了不免腻味,眼下正好有个不识自己身份的清冷美人,若是成了,将来更可以在那帮子朋友面前嘚瑟好一阵。

慕容离不知道执明身份,更不知道执明所想,此刻的景象太让他震惊,这熟悉的江南景,熟悉的莲花香,熟悉的羽琼田,似乎在很久以前,曾经属于过他,又似乎在什么时候,消失得一干二净。就宛如一个梦,梦里有桃源景,还有牡丹亭。

忆郎郎不至,仰首望飞鸿。

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。

小调继续唱着,慕容离眼前已经氤氲,脑中忽然划过一个景象,满眼的紫色,清朗的风,爹娘从门口走出来,笑着唤他的小名。


“执明。”他开口。

然后他转过身来,轻轻飒飒地,脊背挺得笔直,似竹样的孤卓和寡淡:“我爹娘好像唤我叫阿离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眼角忽然落下泪来,清凌凌的一滴水珠,顺着他的下巴跌落下去。

执明盯着他,慢慢收起了嘴角那抹得意的笑,缓缓地,呆愣地,睁大了眼睛,他仿佛听见了那滴泪碎在地上的声音。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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