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花花hanajun

执离戬杰推
比起写手更爱当黄牛的儿童文学出版er
相隔十年再混同人界的小透明
间歇性写文,抽风性冒梗
对读者从来不负责

【十方志】【江湖】《我已伏诛》上 ——执离

脑子抽了,预设发布预设到了22号。。。。导致现在才发文。。。。

 

此为十方志江湖主题活动

此文分上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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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伏诛(上)

 

江湖曾经历过一场浩劫。

那时,十二门派与武林第一魔头鏖战昱照山,三天三夜未分出胜负,最终由一位小辈义士执利刃上前,一剑插向了魔头的胸口。

那魔头四肢尽折,坠入深谷,终得伏诛。

冤有头债有主,这利落的一剑,结果了魔头,也结束了整个江湖的噩梦。

那场仗战得激烈,堪称两百年来中垣武林最轰动的一件事,也将两个人名重重刻在江湖簿上,一个,是一剑杀敌除魔卫道的义士——天权山庄的少庄主执明;另一个,则是私修邪道终成魔的妖孽,前瑶光阁的小公子,慕容离。

这二人,前者是英雄,江湖上无人不晓无人不颂;后者是恶人,至今没人敢开口提他的名字。

不过仗已胜,旧事便不再提,至此四方安康,江湖太平。

 

看风花雪月过,距那魔头伏诛,已过十载。

 

 

【1】

天权山庄

 

“爹爹,你看念儿这个字写得如何?”

梳着角髻的小儿捧着一张宣纸,扑棱着大眼凑近执明。

执明拿起纸,见上头用黑墨提着“参玄见性”四个大字,笔迹工整,不燥不润。于是他微微笑道:“写得好,有为父的风采。”

堂下坐着的陵光听了,噗的喷出一口茶来:“好个为父的风采。执明,你我都是江湖中人,成天刀光剑影的。往粗了说去都是俗人一个,你自己看看你写的字,能上得了台面?”

“陵庄主,小孩子面前留点口德。”面对损友,执明皱眉瞪他一眼。

“好好,我不多说,免得你这个武林盟主发怒牵连到我庄上。”陵光啧道,“只是你这娃年纪虽小,写的却是玄机悟道这等老气横秋的句子,为爹的不管管?”

执明苦笑一声:“念儿娘亲去世的早,心性比一般孩子老成些,也怨我,不能时刻陪着他。”

听到这话,陵光收了声,讪讪将茶水送入口。逝者为大,执明口中的念儿娘亲是天权山庄的如夫人,他只见过一面,还是在十年前那场伏魔的大战之后。

依稀记得,那时执明将她领进庄子,看腰身已有了数月身孕,脸虽生的秀丽端庄,面色却极其苍白,仿佛一碰即碎,果然,在两个月后一生下执念便撒手西去了。

“爹爹。”执念抓住执明的一角衣袖,轻轻摇晃,“下个月是娘亲的忌日,爹爹别忘了带念儿去给娘亲磕头。”

执明颔首,然后摸摸执念的头,眸色有几分暗淡。

 

五更三四点,执明在塌上辗转,终是披衣坐起,出门,他借着月色沿回廊来到香堂门口。

香堂里点着烛焚着香,堂案上摆着一个灵台,放的正是执念娘亲的牌位。

执明走到灵台前,取了新香插在炉上,退后两步端正鞠了三下,然后,他转身走到了香台左侧,伸手转动一枚不起眼的小香炉。

哗啦一声,墙壁居然又开了一扇新门,露出条暗道来。执明踏入暗道,行了大约二三十步,暗道尽头出现了一所居室。

这是间暗室,无人居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,屋内除了放着上好的兵器秘籍,还有一个小小的灵牌和一把玉箫。

执明伸手抚上那块灵牌,以指轻轻摩挲着牌子上刻的字迹,一撇一捺,一笔一划,描绘着那人的名字。

慕容离。

十年前,这个名字曾令江湖闻风丧胆,十年后,却无坟无墓连个衣冠冢都凑不起来。一如当年这些恨了的,爱了的,怨了的愁情旧事,最终都随着这个人的一缕魂魄散去,走得干干净净。

执明拿起灵牌下供着的玉箫,燕支为名,管中藏剑,他盯了许久,抬袖仔仔细细擦拭着。

箫还在,可奏它的人再也回不来了。 

执明闭起眼睛,脑海中依稀浮现出慕容离的身影,那抹立在柳树下欺霜傲雪的妍色,让他至今都忘不了。

“阿离……”执明拿着这把箫,张口想说些什么,可是话堵在喉又生生吞了回去。

如何开口?

到底,是他杀了他呀。

 

【2】

慕容离与执明相遇在艮家堡的试刀大会上。

试刀大会是中垣武林一年一度的盛世,每年皆由武林盟主向十三门派发出邀请,年满十六的弟子方可参加。

那年恰逢艮堡主的五十大寿,这位统领江湖二十载的武林盟主宣布,此次大会决胜者可得一把三百年才见的神兵,此消息一出,引得江湖上大批侠士蠢蠢欲动。

那时的执明刚领了天权山庄少庄主的令牌,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,消息入耳嗤笑了一声,艮家堡神兵虽多,但是天权山庄也自认不差,论财力论收藏那艮老儿还输自己一头,这个试刀大会的第一,争不争也无所谓。于是他早早就放下取胜的念头,进了堡后便悠悠闲闲乱逛。

艮家堡势力大,功夫以霸气阳刚为主,可堡内却一派青山绿水的文人气息,花鸟鱼虫随处可见,五步一景十步一亭。执明寻着一处雅致非凡的阁楼,见旁边还有一方石雕镂空的洞门,目光透进去,柳岸花明,另是一番天地。

他抬脚刚准备踏进洞门,却见里面出来一个人,冷不防两人擦撞了肩。

来人步伐匆匆,气息沉重,感觉还有些几分愤慨,二人抬头对看,执明便立刻认出,这是艮老儿的独子艮墨池。

“原来是艮公子,幸会。”执明咧嘴一笑,浅浅抱拳。

艮墨池脸上明显写着不甚愉快,见着是执明收敛了几分,勉强扯动嘴角:“执少庄主,幸会。”

“艮公子怎么如此匆匆,里面发生了何事?”执明这人偏爱明知故问,专挑别人不想答的问。

果然,艮墨池脸色一沉,冷哼道:“还有何事,里面脂粉气太重,人又自视清高,真是晦气。”说罢,一挥袖子走了。

这么一说,倒勾起执明的兴趣来,这艮墨池是武林盟主的独子,平日里就自视甚高,能让他开口说清高的,执明还真想见见。

 

踏入洞门,一道芳径连着水汀,碧湖旁植着柳树,初夏时分伴着和风,如映九重丝,霎是好看。

执明沿着小路往里走了些,忽听耳畔传来一阵悦耳的箫声,眯眼相看,岸那头的柳树下,正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。

与风为邻,与光共色。

在那样一个初夏的日昳时分,万物似乎都因为他而哑了声,传入执明耳帘的只有能荡漾心波的箫曲。于是执明刻意隐去了步音,缓缓沿着湖边小径朝这抹身影走去。

待近时,那人的面目便更明朗起来。

执明顿时有点能体会艮墨池那番话的意思来,眼前人生得极美,似菡萏芙蓉,又似三月桃杏,这张脸对男人来说过于精致,但又不能说是脂粉柔美,因为眉目间分明流露着一股清致与冷冽。

不知觉间,那白衣人落下手中的箫,转头对上执明的眼:“阁下,看够了没。”

问话人蹙眉,似是对执明这幅如痴如醉的表情颇为不满。

执明被问得回了神,感觉确实有些唐突,于是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:“叨扰叨扰,初次相见,敢问公子何门何派?”

“天权山庄。”白衣人冷冷撂下一句话,转身便要离去。 

执明一听乐了,这人想随便搪塞个答案,没想到偏遇到了正主,于是他憋着笑,故作镇定地答:“原来是天权山庄的弟子,幸会幸会,早闻贵庄弟子各个玉树临风,相貌堂堂,潇洒倜傥,高风亮节,没想到今日见了仁兄,方知这正是真理!”

“不用恭维,受不起。”

“受得起,受得起,让我说,就公子这等相貌在天权中那定是一等一的,恐怕连那位一向以英俊潇洒闻名的少庄主都比不上。”

白衣人皱起眉头,眼色复杂地打量了他一番:“你又是何人。”

执明理好衣袖,深深对他鞠了一躬:“在下执明。”他眼睛都笑成一条缝,“来自——天权山庄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那人明显一怔,半晌没出声。

“我已报得姓名,那么公子呢?公子可否告知名讳?”执明继续发问。

“……慕容离……”白衣人极不情愿地,但又不得不开口地,还带着些许被揭穿后不知所措地报出了姓名,然后又道,“瑶光慕容离。”

说完,他耳根子有些红,立刻转身匆匆走开。

望着白衣人离去的背影,执明杵在原地愣了半晌,忽然咧开嘴笑出声来。

这个慕容离,倒是有意思的很。

 

执明这个人,年纪轻玩心重,一派养尊处优的公子作风。他感兴趣的事,即便是去天上摘月亮,也能硬凑个点子出来。

试刀大会后几天,执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慕容离身上,厚着脸皮想尽各种办法和他套近乎,慕容离烦不胜烦,但碍于各门派不交恶的规矩,只得板着一张脸强忍着。

几天后,大会落下帷幕,那年的第一名果不其然是艮墨池,艮老儿赠了把宝剑给他,无非是从左口袋出再进右口袋,让执明看得连喊无聊。可他毕竟是天权少庄主,碍于身份只得在比武场上待到最后,待结束后想再去寻找慕容离,却发现他早已踏上回瑶光的路了。

 

 

【3】

今年的冬比往年更冷些,冬至,执明领着执念祭拜完如夫人的墓冢,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年里的第一场雪。

这初雪一下,转眼便是年关,春去冬来,旧年岁又要过去了。

执明披着水貂毛做领的鸦青大氅,拉着缰绳坐在马上,转头对身后的车队命道:“加快速度,务必在天黑前赶回庄子,另外,给车里的小少爷备个袖炉。”

执念在车里听到父亲的命令,忙掀起帘子:“爹爹,念儿已经长大了,用不得那些个女孩子捧的东西。”

执明声色缓和地回:“初雪最冷,稍有不注意就能让寒气入体,你才见了娘亲,若是在回程的路上染了疾,让爹爹如何同她交代?”

“念儿每日勤练武功,强身健体,就是为了成为爹娘期盼的样子,这点风雪不在话下。”执念答得飞快。

“哦?那念儿眼中的爹娘期盼的样子,到底是什么样子?”执明问他。

“那当然是同爹爹一样,做个除魔卫道,杀尽坏人的大英雄咯!”执念扬起笑,笃定地回答。

孩童的笑天真无邪,但看在执明心里却如同被针扎了般,他避开执念的目光,将脸转回前方,半晌开口:“什么是魔,什么是道,江湖复杂,单不可只看一面而定,你还太小,只看得到黑白,殊不知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事。”

他叹了一口气,震动手中的马绳,继续朝前走去。

 

祭拜的车队赶在黄昏前到了山庄,执明跨下马来,抬眼就看见大门口还停着另一辆轩车,紫色作帘,锦色为帐,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。

啧,怎么又来了。

执明走进庄子,见陵光披着一件狐裘大袄,端着一方雕梅袖炉站在堂前等着他。

执明扫了眼他手中巨大的铜炉,不由酸道:“连执念都不好意思拿的袖炉,你这个大人倒是用得离不开手。”

陵光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了,也不恼:“我天生惧寒,今年又格外冷些,再过几天你就可以看到我把脚炉都搬过来了。”

执明皱眉:“好好的天璇山庄你不待着,尽往我这跑作甚。”

陵光深深叹了一口气:“执大庄主,你我好歹是总角的交情,你这庄子这么大,我住个几天又有何妨,亏我此次来是带个消息给你的。“

执明感到有些无力,坐在堂椅上慢悠悠地问:“好啊,那么让我看看陵大庄主此次到底带了什么消息?”

陵光勾起唇角,从袖子里拿出一幅画,反手一掷,送到执明手中:“你自己看。”

执明打开那画,在看到的第一眼起,便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他盯着陵光:“这画你从哪里得来的?!“ 话语急促,声居然还夹着些颤抖。

“说来也巧,这画是我山庄上一位管事家里挂的。年关了,我家这位管事在街上找字画先生求的年画,偏被我瞧见了,当下便觉得有几分相熟之感。”

“你说……这画是刚画的?”听到此处,执明拿画的手都在颤抖,“不会是……”

“不错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陵光回他。

“备马!”执明立即下令,重新披上大氅,风急电掣地往外冲。

“喂,明早出发也不迟啊,外面雪这么大。”陵光跟在后面苦着一张脸。这么多年来,拿这个老友一点办法都没有。他拢了拢领口,将寒风阻在身外,然后不由也叹了一口气,还好眼前没那些个古板的正派卫士在场,若是让他们知道现任武林盟主要去做些什么事的话,江湖不得又掀起一股骚动?

 

执明骑上马,顶着风雪命道:“去天璇山庄!”然后双脚一蹬,马儿率先朝前奔去,他的心跳动得厉害,手里紧紧攥着那幅画。

那幅画乍看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,画上仅有一株古柳,上头还栖着一只黄鹂,可是执明和陵光都知道,这幅画是那个人曾画过的。

 

天璇山庄与天权隔了有三座山的距离,昨夜风雪大,车队行得慢,直到鸡鸣时才看到山庄门口那枚紫色的锦旗,在寒风冽冽中飘动。

陵光带着黑眼圈,强忍着困意,给执明指了条市坊的路,然后打了一个哈欠,回庄子里补觉去了。

日刚出,市坊出摊的小贩没多少,执明在一角的茶摊落座,双眼紧盯着往来行人。

直到日上三竿时,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出现了一抹身影,这抹身影颀长却消瘦,隐在闹市中非常不起眼,执明只消一眼,便挪不开目光了。

那是一个戴帘笠帽遮住面貌的男子,穿着淡青色的粗布长衫,衣衫单薄而且陈旧,衣尾和肘部都泛着水洗褪色后的缟白。男子在坊间支起一个摊子,悠悠地摆上纸墨笔砚,左边放了个字牌,写着求字作画四个大字。

那人安静地坐在摊子旁,纵使街上再怎么喧闹仿佛也与他无关,偶尔有人上前求字,他也只是点个头,并无任何对话。

执明紧紧盯着那人,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,袖下的长指蜷起,将手掌抠得都快渗出了血。

日下山头,青衫男子收拾起摊子,夹着书袋似是往家走去,执明连忙隐去气息轻布跟在后面。

那青衫男子走得慢,几个转弯,拐进一条窄巷,然后在一座屋院前停下来,他伸手轻轻推开大门,抬脚跨了进去将门带上。身后跟随的执明犹豫了片刻,双脚一蹬也跃进院内。

这是间极其破败的旧屋,破瓦灰墙,窗纸残破,连木门都有些东倒西歪。执明站在院子里,竟有些怔住了。

这个时候,屋内居然传来一个声音:“阁下,我家中除了破床碎几还有残书数帙,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值钱东西,怕是没什么东西能给你的。”

声音温和且平静,丝毫没有任何惊慌,话毕,那青衫男子从屋里走出来,虽掩着面,但那双眸一定是对上执明的。

“阿离,”执明上前走了几步,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袖,可手到半途,又顿住了,“我是来找你的。”

听到执明口中唤出的名字,青衫男子明显愣了下:“阿离?阁下认错人了,这里不曾有个叫阿离的人,还请回吧。”说罢转身打算回房。

“等等。”见他要走,执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,“阿离,你别走!”话脱口而出,连执明自己都没有料到,这声“你别走”听起来竟是颤抖的。

青衫男子暗暗使劲想挣脱他的钳制,几经拉扯却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,不由叹了一口气:“看阁下穿戴一定富贵不若寻常人,而我身住寒舍食不果腹又怎会和您相识?看来一定是阁下误会了什么。我姓何,名柳,钱塘人士,并不是你口中的阿离。”

“何柳?”执明喃喃念出这两个字,忽然他伸出另一只手,猛地揭开青衣男子的斗笠。

斗笠落地,执明瞪大了双眼,那双点漆般深邃的眸中于是浮现出一副面孔。

这是一张陌生的,苍白的,甚至可以说不太好看的脸,却让人印象深刻,因为有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开始一直延伸至眼角。

那青衣男子见斗笠被掀掉,神色明显变得不安起来,他转头将脸藏起来,不愿对人:“我自知长相丑陋,怕露出来惊扰别人才掩住面目,大侠又何必非要揭人短处?”

“你这道疤痕从何而来?”执明皱起眉头。

“年少时在家乡石板路上滑了一跤,正好撞上石头嗑了额角。”

执明的眉头拧得更紧,心中那团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,他仍然不死心,二指钳住男子的脉搏试探内力,可答案更让他心寒,眼前脉象分明显示,此人一点武功都没有,确实是个平凡的书生。

执明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腕,面色难看至极,他也没心思考虑是否合礼数,越过青衫男子径直走进屋子。屋内摆设极少,果真如方才所说,只有一床一案和几卷书画,而且皆破旧不堪,毫无雅致可言。四周不断有冷风从纸窗破洞中透进来,寒得让人浑身打颤。

执明闭上眼,深呼了一口气,看到这里,他能百分百确定此人不是阿离了。

那位瑶光的小公子,平日最娇生惯养,对起居摆设如此讲究,这哪里是他会住的地方。

执明复又睁开眼睛,脸上表情又浮上一贯的孤傲,眼神冷峻甚至还有几分漠然,他见青衫人随后进屋,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:“是在下认错人了,叨扰。”说完,踏步就要离去。

“阁下留步。”青衫人唤住他,拿起桌上的金子,“无功不受禄,既然是寻人产生的误会,就当是错缘一场,此物消受不起,还请拿走。”

这青衫人倒有几分骨气,他将金子塞回执明的手中,拂袖作了一揖:“我就不送客了,阁下走好。”

那双眸对上执明,平波静海里透着着一股素清。

 

 

【4】

执明脑中的慕容离,始终应该是穿着红衣白衫,青丝半束半披的模样,平日里看似冷冰冰总板着脸,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如九春的和风,吹得人心波都能漾起来。

试刀大会结束后没过几天,执明硬拖着陵光要去瑶光阁走一遭。

“我新拿了少庄主的令牌,自然是要和其他十二门派打个招呼。”执明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天权山庄。

陵光呵了一声:“既然是和各派当家的打招呼,怎么不见你去天枢帮,天玑门这些个相熟的门派,偏偏选了个最偏远的瑶光阁?”

“那些以后肯定是要去的,你和我先去瑶光,听说那处立在小遥峰上,风景极好,最适合现下前去。”

“你去就去吧,拉上我作甚?”陵光撇了他一眼。

执明摸摸鼻子:“这不是听闻遥光阁阁老古板严肃 ,万一我去那里闯了祸,你好歹还帮我说几句好话。”他龇着牙,笑得一脸灿烂。

 

江湖上流派帮会繁多,但依声望、财力、武力大体上能分成十三门派,这十三门派皆由武林盟主认证,需肩负起护卫武林的重任。其中,艮家堡,天璇,天权,天玑和天枢势力最大,其次是开阳,遖宿,玉衡等资历较浅的门派,而瑶光阁排在最末,并非瑶光资历不够,而是此派一向不大与江湖中人来往,且阁中弟子稀少,不以传功论武为目的,所以自然不受江湖人重视。

执明和陵光走了半月,才来到瑶光界地,瑶光阁主慕容德见两位后生辈大老远前来,只道是门派间的礼来我往,并未想其他,一番寒暄后,命阁中弟子领二人入厢房歇息。

“二位少庄主,瑶光这十几年来鲜少有人拜访,若有招待不周,还请见谅。”慕容德虽不热切,倒也不失礼数。

执明憋了半天的话终于问出口:“不知阁中那位慕容小公子现在何处,我与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,想念得紧。”

这么直白的问题问出口,让慕容德不由咳嗽了一声:“犬子就在东边厢房,二位若有事找他直接去便是。”

陵光暗暗给了执明一肘子,丢过来一计白眼。

 

瑶光阁建在小遥峰之上,四季如春,宛若人间仙境。瑶光阁主素爱风雅,居所庭院极其讲究,若说艮家堡美在成片的造景,那瑶光阁则是美在气骨之中,雅致风韵随阁中主人们气质自然而然孕成。

执明在廊下几经兜转,来到东厢房又穿过三道拱门,最终在最僻静的一处寻到了慕容离。

透过轩窗,慕容离正立在案前,一手拢袖一手执笔,聚精会神地在纸上绘着丹青。执明兀自靠在门上,欣赏着眼前的美景,就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。

慕容离感到一股热切的视线从门边射来,抬起头,在看清是谁后,脸色立即变得不甚好看。

执明啧啧赞道:“昔闻瑶光阁有两位才赋经纶的公子,一位擅长作诗,一位通晓音律,今日见了才觉得传言都不确切,阿离不仅会吹箫,丹青也是极妙。”他边说边往屋里迈步。

慕容离将眼神流转至他这双非要踏进屋子的脚上,立即用双指夹起案边一支笔,直挺挺扔过去砸在执明的脚面上。

“鞋。”他说,“太脏,不可入屋。”

执明低头看了眼鞋面和鞋底,他脚上穿的是才换的缟色缎面新靴,只不过方才经过院子沾了些许青苔,哪里到太脏的程度,怕是慕容离故意寻的,不让自己进屋的理由。

于是执明勾起嘴角,立即将双脚靴子一脱,穿着白袜大大方方走了进来:“这样便可不脏了阿离的屋子,如何?”

慕容离本就是清冷的脸更寒了几分,隐忍了片刻,他最终还是选择低头继续作画,不太想搭理眼前的人。

执明似是见惯了他这幅模样,油滋滋地踮着步子在慕容离屋里乱晃,这屋子摆设虽不多,但每件都是极为精致的,一屏一扇讲究层次与格局,一壶一瓶注重纹理和色泽。执明东看西看,最后看似不经意的晃到案前,凑在慕容离的身边。

笔下正在描绘一只红喙黄鹂,栖在一棵微斜的柳树下,风慢日迟迟,柳条儿翩翩随风飘起。

执明看了半晌,忽然说:“阿离画这幅画可是在想我?”

画画的人停下笔,终于忍不住抬首瞪他:“不是!”回答地斩钉截铁。

“不不不,你看,你这幅画画的正是我们初遇时候的场景。”执明一脸肯定地分析,“鹂,音同离,正是你自己,柳,音同留,寓意留下,这画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你想我了,正站在柳树旁让我留下来陪你嘛!”

慕容离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,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,再一想,自己方才似乎被执明戏弄了一番,不由耳根一红。

“你,你给我出去!”慕容离终是绷不住一贯的冰爽傲雪,对执明怒目而视。

可对方丝毫没把这话听进去,嘴上反而更损了些:“你若想我,早说出来嘛,我在试刀大会结束后寻你不着,还以为你是急着回家,没想到是害羞与我相见——”

话还没说完,一把白玉箫便朝他袭过来,忍无可忍无需再忍,唯有打上一架才能泄恨。

 

夜里,陵光在中庭撞见执明。

“哟,片刻不见,脸上挂了点彩呀。”陵光克制住嘴角的上扬,迎面就说,“怎么,你不去找你的阿离,待在这处做什么,赏月?”

执明揉揉他乌青的额角:“阿离武功还真不错,我本想随便过几招,没想到一时大意中了一招,哎,阿离现在不准我踏进东厢了,我闲着没事做,随处找点乐子。”

“那也是你自找的,慕容离好好的会打你?”陵光嗤笑他,然后又开口,“你闲逛多久了,可寻着乐子了?”

执明指着前面,随意扬了扬下巴:“寻着一个,呐,你自己看罢。”

顺着执明指的方向,陵光从廊窗的雕花镂空里朝瑶光内庭里望去,只见一个男子正跪在院子里,面对着慕容德的居所,一动不动。

“从晡时一直跪到现在,看来定力不错。”执明半靠在廊角,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颗桃子,吧唧啃起来。

陵光透过月色看得不太清楚,特意走到廊窗下,垫着脚往里面看去:“你说,这跪着的人是什么人?看衣服样式,绝非一般的门派弟子。”

“那是瑶光的长公子。”这时,一个声音在陵光耳边响起,嗓音温润,却吓了陵光一大跳。

他霎的扭过头去,看见身边站了个执着折扇的蓝衣公子,正朝他笑着。

陵光背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这人毫无任何动静突然出现在此,可见内功有多深厚,陵光抬眼道:“瑶光阁的弟子都是这般无礼的么,介绍别人不如先介绍下你自己。”

蓝衣公子依旧带着笑:“在下并非瑶光阁弟子,而是暂住这里的访客。”那人温柔如水的眼睛注视着陵光,“在下姓公孙,单名一个钤字,敢问公子姓名?”

陵光被盯得打了个寒颤,眼前这蓝衣人虽笑得谦逊,却带着侵略的压迫感。陵光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开口,执明则忽然凑进来,手一拨将陵光揽到身后,嚼着油桃把话题岔开:“你说这里面跪的是瑶光的大公子?可是犯了什么规矩?”

蓝衣公子看了眼执明,撑开扇子扇了几下然后说:“那位大公子啊,好言笑爱交友,多才更多情,他此番跪在此处,当然为了某位姑娘。”

“哦?这慕容一家会不会都是如此深情?”执明眼睛一亮。

蓝衣公子又扇了几下:“这个嘛,还是实话实说,大公子真真是慕容家几代中的异类,其余人,都是冷若冰霜,鲜少谈情。”

话是这么说,执明却不撞南墙心不悔,第二天又跑到东厢廊下站着。

阿离昨天说不准进东厢,又没说今天不准进。他毫无羞耻地坐进人家的屋里,端着瓜果靠在椅子上,自说自话地在慕容离耳边说个不停,有时说到兴头,还非要嘴欠的占人家一个便宜。

慕容离有时气的箫都拿不稳,每每到最后,都是以两人痛快地打上一架告终。

慕容德在正厅里喝茶,听管家报近期的阁中内务,说道小公子时,管家特别有心地加上一句:“小公子这些日子活络得很,每日与人切磋武艺,看来心情不错。”

慕容德缕缕胡须,点头道:“甚好,年轻人还是要多交些朋友。”

 

执明在瑶光呆了两个月,虽没少挨揍,但依然乐不思蜀,直到天璇天权两个庄子管事连发了好几个催回的帖子,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。

“我走啦,你若想我了,就看着这个。”执明半坐在中空隔窗上,朝慕容离的方向投过去一个东西。

慕容离下意识伸手接下,摊开掌心,见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躺在手中,正面雕着龟蛇的图案,翻过来反面刻着一个“明”字。

“我要这个做什么,拿回去。”慕容离抬手准备把玉佩丢回去。

“别别别,这玉佩是我过世的娘给的,极其珍贵。”执明连忙从原地跑开,“我娘说了,将来留着娶媳妇用。”

“你——”慕容离掷玉的手停在半空,一口气堵在胸口,气得将话都折断了。

就在这时,陵光从屋外走进来。“慕容离,我问你要个人。”他进来第一句话便如此说道。

慕容离放下悬在半空的手,将玉收在掌里,脸立即又恢复成冷冰的模样:“你要何人?”

“公孙钤。”陵光漾着那双桃花眼,“你给是不给?”

慕容离一双素清对上他:“他是我兄长的宾客,若要请他,你自己亲自去问。”

 

【5】

执明站在熙攘人群中,又一次将握在手中的画摊开。

东风开柳眼,黄鹂空好音,柳同留,鹂同离,留和离本就是对立之面,画在一处就如彼与岸,是与非,黑与白,必须做个选择,不可两者皆站。

执明曾有数百种设想,若是那天自己没有刺杀慕容离,若是慕容离没有掉下悬崖,若是掉下悬崖后慕容离没有死,若是慕容离还活着,他该以怎样的模样活在这个世上?

这么多年来,执明的脑海里始终不断浮现他坠入悬崖前的景象。

那个已入魔的人胸口插着长剑,嘴角呕出一口鲜血滴在他艳红的长衫上,高崖底下吹来狂风掀起他长长的衣摆,和披肩的黑发一起,狷狂地飞舞着。

那时情形太摄人心魄,连执明自己也怔住了。

“妖孽已伏诛!速拿下!”

身后,传来江湖正道的喊叫,意识恍惚中执明感觉好些人从他身后涌上前,每个人都拿着刀执着剑,朝眼前那抹红色冲去。

 “执明……”慕容离站在悬崖边,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,他直勾勾地看着他,然后轻轻往后一仰,朝悬崖下坠去了。

 

他曾以为慕容离天下无敌。

他也曾以为慕容离能避开那一剑。

他更以为……

满眼都是红色,是他的唇,是他的衫,是他的血,汩汩地流下,和他整个人一起坠入不见底的深渊。

 

头顶上飘下白莹,纷纷洒洒,落在执明的头上,肩上,再落到画上。

待感到脸上不断有细密的冰润时,执明才从这痛苦的回忆中醒来,一抬头,天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。

他将画合上,然后弃在落雪的地上。

既不是要找的人,画得再像也无用。

 

日已暮,执明步伐沉重地走在坊市间,忽然,前方响起马蹄声,匆匆忙忙由远至近朝他驶来。

“庄主!”一人驾马而来,待看到执明后立即拉紧缰绳,翻下马来,“刚刚收到庄上的急信,小公子今早被歹人掳走了!”

“什么?”执明大吃一惊,“被何人所掳!?”

“暂且不知。属下已将队伍整好,天璇陵光庄主和公孙副庄主也带了人马,在前方等庄主回去!”

“立即回庄!”执明接过下属递过来的缰绳,一跃翻上马背,“传令回山庄,天权十九道口全部封锁,挨个盘查!”

 

 

天权山庄

 

议事厅气氛沉重,执明坐在上位,往下依次是天璇庄主陵光和副庄主公孙钤。

“这江湖上,胆敢劫天权小公子的人我还真想会会。”陵光开口道。

“查到了吗?是哪路人劫了小公子?”执明问堂下亲卫。

亲卫抱拳道:“回庄主,十九道口早以封闭,山庄五百里之内皆不可能有人进出,搜查从昨天早上开始,但是——至今未有结果!”亲卫扑通一声跪下,以示失责。

执明扬起眉,眼里透着寒气:“执念在山庄里被劫,若传出去,天下人莫不笑话堂堂武林盟主连家都守不了,何以守这江湖?”

“属下失职!望庄主责罚!”执明话一出,堂下一片亲卫齐齐跪下,领头一人道,“小公子不知何故忽然独自一人跑去后山,后山常年荒废鲜少有人,才让歹人钻了空子。”

啪!执明一掌砸在案桌上,乌木边花条案立即被拍碎了一边:“去搜,搜遍方圆五百里每一寸土地,若是搜不到,就把土翻过来再搜一遍!”

陵光见执明动了如此大的怒,清波流转了一阵,不由道:“执明,你有没有想过,若是明里搜不到,会不会是暗里做的?”

话一出,堂上气氛更凝重了几分。

“天权加我天璇,两庄人马在一起会是如何一股势力。若是我们都寻不到小公子的下落,那又说明了什么?”陵光抬眼与执明相对,幽幽地说,“说明不是江湖上能叫的出名字的人做的,而是在江湖关系网中根本查不到的势力,这群人,非暗江湖莫属。”

“你说,是暗江湖?”执明眯起眼,本来就寒着的面这下更阴冷了几分。

这个江湖,划为明江湖和暗江湖,前者顾名思义,都是有门有派或者自成一派的侠士,有名有姓,即使是仇情恶海的大恩怨,也以刀剑决生死。而后者则不单单是刀剑的世界,那个圈,有官府的谍探,有被明江湖逼到走投无路的渣滓,还有弃了身份永坠黑暗的邪魔,他们无名无姓藏在暗处,是最被不齿的一群人。

执明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,平日里他最不屑暗江湖的人,因为这些人多半形影单只根本形成不了气候,可今日种种表明,还是大意了。

他沉默了片刻,眼神中带着狠戾命令:“若是暗江湖做的,那就把这个江湖掀开,让那群藏着蝼蚁无处可藏。”

“执明庄主。”这时,座下又有一人开口,束头冠着蓝衫,正是先前一直未开口的天璇副庄主公孙钤。

“若想知道是不是暗江湖的人做的,还得得一人相助。”公孙钤不疾不徐地说,“在下知道江湖上有位百晓生,通晓两个江湖的所有情报,若将他找来,肯定能问出些什么。”

“此人在哪?”执明和陵光同时发问。

公孙钤接着说,“这人浪迹天涯无固定居所,别称千金先生,江湖常道,逃世不逃名,了心自了事。”

“若是执庄主想了解暗江湖的事,在下建议,先将此人请来。”

 

To be continue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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